渡十娘｜中国女孩：凌晨两点半，我在喀布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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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｜夏蛋
编辑｜渡十娘
作者简介：夏蛋，本名夏丹荔。90后深圳人。70国旅行者，独行走过中东、中亚等地，用六年时间陆续探访了丝绸之路沿线国家，完成了长安到罗马的旅程。
写在前面
2014年11月，我在阿富汗度过了22岁的最后一天，在没有爆炸声的日子里，喀布尔的街上也有叮当的车铃声和孩子的嬉戏声；在巴米扬的村庄向远处眺望，雪山宁静，仿佛和平是存在于这个国家的。
2019年3月，我在塔吉克斯坦和阿富汗的边境小城Khorog住了一周，瓦罕走廊被雪覆盖，我在沿途眺望对岸，总是想起那些走不出阿富汗的朋友。
2021年8月，当塔利班进入喀布尔，我在想，当年亲手抱过的那些孩子，是不是又不能去放风筝了？
在喀布尔做的最多的事情，也许就是走路了。
凌晨两点，大巴车从阿富汗北境开到南，从马沙里沙里夫开到了喀布尔，其中也许翻过了几座雪山，也许经过了几棵被冻僵的树。寒气透过关不严的窗户，和一路的灰尘一起，全都逃到了我们的衣服里。我和朋友Mars被当地人推醒，说是到喀布尔了，我们才懵懂地睁眼，看着走了大半车人的大巴，醒了。
一下车，Mars说，“不远，我们走回去吧”。我一只手刚拎起背包，另外一只手还没穿过去，楞是卡了一下。要我背着这破包走上一路，感觉有点吃力，但环顾四周，也没有车，既然都坐了八个多小时的车，走一遭又何妨，再说这也不是第一回走夜路。
“好，走回去吧。”我把背包带扣上，走在Mars后面，竟然有些兴奋。想起我们这种心态好比“跋山涉水、历尽万难后，到达了风雪中撑一盏孤灯的小酒家，绿蚁新醅，红泥火炉”，所以干脆趁着这景，把酒缸提起。
看着Mars的背影，我想起两个星期前陪美国朋友Ian参加在阿富汗外国人的聚会，轰趴上，Ian看到自己喜欢了半年多的女孩似乎真的不喜欢自己，心情低落。凌晨一点多，Ian拿了一个空酒瓶，在喀布尔街上狠狠地往地下一摔，噼里啪啦，是他心碎的声音。他看着月亮跟我说，你看月亮那么圆，它在嘲笑我，然后自己先扎进了喀布尔无人街头的黑色幕布里，我那个时候也这样看着他的背影，如同我现在看着Mars的。
Mars在前面停下了，我看了一眼，是警察习惯性的排查，“passport，cojob(去哪)”，自从前几天又有几起爆炸式袭击后，排查似乎变得更频繁了一些，这几天被要了好几次护照。警察把护照还给我们，说回家的那条路被封了，让我们走另一条。我和Mars看着前面的路障，点了点头，踢了踢脚下的小石子，想着估计又出什么事情了，走了另一条路。
这条街我们在喀布尔每天走，若按一天出一次门来算，每天至少要走上两回，那么到现在，至少也二十回了。Mars说，这条街，他闭着眼睛都能走。我是相信他的。街上除了一些微弱的路灯还在强撑着，就只剩下一些房屋门口的红外线光扫来扫去，也不比闭着眼睛好多少。喀布尔这个季节五点就天黑了，街头到了九点一般就少有人走，路边烤鸡烤鱼烤羊肉串的也在那之前早早收摊了。所以想想，少有作为的政府也没有什么理由在一堆破事中先选择修个路灯。
前面的街角有几个拿枪的人聚在一起烤火，我们走近看，是当地的安保。正好冻得有些流鼻涕，所以其中一个哥们一招手，我就背着包小跑过去，一屁股坐在了火炉边，一脸天真相地说上几句我仅会的达利语：“晚上好，你好么，你叫什么名字；我是学生，我叫Danli；不不不，我不吃，你们吃吧；哎呀，我肚子饿了，那我吃点吧，好吃；这里真美，阿富汗好；我们是朋友……”
其实我的“天真”面孔下藏了不少坏心眼，他们不知道我多喜欢每一次跟他们说话的机会，就好像让我钻入了一点点他们的活，感受了他们一点点的感受。我喜欢跟当地人说我的破当地话，即使到了阿富汗也改不了这个毛病。来之前我问了一个驴友，他说自己出门让当地人朋友打好车规划好线路，即使在出租车上也不敢跟出租车司机讲话，怕是塔利班。我听了也就哦一声，不想评价他人的选择，只是替他有点可惜，担心受怕的一路，想必他也过得不容易。
在陌生的城市，出租车司机是再好不过的咨询台，他们的脑袋里有整个城市的路线和八卦。开着开着，他就能讲上一个段子。我的奇异功能就是，竟然能在不太懂语言的情况下，听得懂他们的故事。如果要去远点的地方，我们会在家楼下打个车，在杀价方面，我可是炉火炉火纯青，达利语虽然说得磕巴，但一二三四，十二十五十，一百两百三百，一说一个准，楼下的司机大哥也不嫌弃我，隔着小窗跟我谈价钱，然后上车再馈赠八卦，什么副总统家藏了好多的现金，刚经过的房子是总统家，自己的二老婆快生了……诸如此类。
后来一不小心发现了怎么坐小巴去老城区和郊外，就跟二十个当地人挤在十座小巴上，再也没坐过出租，还有点想念那些碎嘴的鸡同鸭讲。不过比起坐车，走路舒服多了，我喜欢听喀布尔老城区那些嘈杂的叫卖声，喀布尔河两岸的巴扎和二手市场才是大多数阿富汗人生活的样子。
啪哒一声，火里树枝断裂的声音吓了我一跳，安保大哥们都笑了起来，我觉得也烤暖了，就心满意足地拐弯继续走回家，穿过一条街，再拐到另外一条街，顶头上直升机的声音又响起了。天上有三四个会动的红色星星，难怪今天分外的吵，楼下的杂货店的老板也把门打开，抬头看天上的直升机。这时，我才发现，街上的店竟然亮灯的不少，也许是因为要起来做礼拜，所以也顺便把店给开了。就好像去年斋月时的埃及，因为太阳在天上时不能进食，穆斯林朋友们半夜三点要起来吃饭，所以干脆都不睡了，闹哄哄地吃完饭打紧。
杂货店老板看到是我，举了举番茄，示意我等一下来买。老爷子不会说英语，很少表达，每次到店里都给我指几样蔬菜，表示这是今天新鲜的。杂货店就像是一个标志性地标，提示我前面就是家了，每天看上几眼，也就成为了习惯。
不一会，Ian下了楼，给我们开了门，才离开两天我们就想他了，我兴奋地说了一声：sobahei（早安），他睡眼朦胧，把门关上，回头说：“你倒是把你的波斯口音改过来了，但现在才凌晨三点半，还是shabahei（晚安）吧。”
本文首发于“麻小工作室”公众号，经作者授权“渡十娘”推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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